Stubborn man

叫rojo
珍惜生命,远离假船

【奈因】Stars In the Night Sky01

梗概:界冢伊奈帆和斯雷因·特洛耶特在战争后交往的次数频繁上升,两个年轻人尝试着去适应接下来的生活。然而,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注意:正经(年轻人谈心)向,固执的我打算给他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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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界冢伊奈帆在那老套的战争后忙碌于聚会。也许是当初高贵纯洁活泼的金发女郎刺激了木讷高中生的大脑——对,大概是管理感情和社交那块。

 

在经历了濒临死亡,丢掉一颗眼珠等一系列事情后,年轻的界冢少尉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他在死亡这摊浑水里差点溺死,于是决定去拥抱美好的人类情感,过热情的属于年轻人的生活,然后告别了过于遥远的有关金发女郎的梦。咧嘴,表情放轻松,对,笑一个!加姆在他旁边大声建议着。

 

每个见过这笑容的人都喜欢他,甚至有些为他着迷。这让别人无法从他脸上读出战争的痕迹。效果很不错,界冢表示很满意。感谢加姆的提议。

 

他自己都觉得可以给界冢伊奈帆这个名字挂上一个“过气英雄”的牌子,哦,也许还可以加上一个“残疾”。不是他在锻炼自己的幽默感,这确实是事实。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大街小巷还流传着年轻英雄的故事,然而几个月后人们完全沉醉于美好的和平里了,好像从未听说过有个厉害的年轻英雄一般。于是,他从这场战争中只得到了一套还算标致的军服,以及那个没什么用的称谓。

 

造化弄人!加姆和妮娜几乎连续几个星期都在他耳边唠叨这个词,凭什么我们拼了命开机器人开航空母舰吃超差的军队伙食,最后给我们的补贴只有那么一点!妮娜吼道,在战友聚会上毫不淑女的用叉子举着一块鸡肉。不,没有军队会有好的伙食。加姆捞起一瓶啤酒,耸了耸肩。不,加姆同学你的重点错了。网文韵子在一旁补充着,顺便又默默的吃完了最后一块鸡蛋布丁。

 

被挤在包厢最里面的界冢伊奈帆只是安静的啃着一块据说是德国手艺制作的硬面包,他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半,而年轻人们总是朝气蓬勃,在包厢里大吃大喝,偶尔扯些有的没的。

 

聚会接近尾声,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们在座位上东倒西歪,每个人都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一切安静了下来,然后他们烂醉如泥。

 

当服务员以为这几位年轻的顾客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却看到了有人伸手摸到了还未喝尽的啤酒,接着所有人都默契的举起了酒杯或是啤酒瓶。

 

“敬起助。”

 

玻璃在暖色调的光线下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杯子上的水珠滑落。

 

他们在沉默的黑夜告别,走向各自的回家方向。霓虹阑珊。

 

没有人忘记了他们曾经从战争归来。

 

02.

现在是知了吵闹的夏日午后,没有人愿意出门。

 

   界冢伊奈帆睡在他的梦里,天昏地暗。其实他的梦淡然无味。他梦见十五岁的好天气,他上学,参观盛大的欢迎典礼,然后及时抢到的超市的特价鸡蛋——故事在这里被打断,铃打响。有些事情就是不按他的意志发生。正如扰人的闹钟把他提早叫醒一样,相同的,他还得换上那繁琐的象征着身份的服饰,去一个偏僻的地方。

 

好在前一个星期他考到了驾照,不然他就得穿着那长裤长袖在大街上行走,附带,炎热的标准夏天,顺便接受人们诡异的目光,那一点都不好受。

 

黑色吉普里放着优雅的莫扎特,他撩起袖子握着方向盘。当初也知不道是谁提议把CD放到车里,而他除了知道那位名字里带着路德维希的小矮子音乐家也只有莫扎特了。哦其实他们的身高也差不多。

 

他驶过和平与战争的交叉口,轻巧的穿过了繁华的商业街,在树荫大道上优雅的开着车。那绿油油的大道仿佛没有尽头,两旁除了绿色没有其他的杂色,路面也一尘不染。也只是仿佛罢了,他暗自说道,便到达了尽头。他把车缓缓停下,就停在那座建筑的门口,也没有规范的停车,只是给大门让了个口子,就直接把车扔那儿了。

 

他坐在车内整理服饰,夏日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建筑的身上,让本来无味的石灰墙面变得活泼了一些。他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拔下车钥匙,熄火。然后叹了一口气踏出车外,走入烈日的控制下。

 

而他要去看望一位囚犯。

 

 

 

03.

当他走进大门时,站岗的守卫士兵向他敬礼,然后用他那个无用的军衔向他问好。一如既往。他常常想自己是否也要和他们问个好再进去,比如“你好,士兵。”之类的,但后来想想那听起来愚蠢极了,往后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栋石头建筑里囚禁着一位年轻人,终身的囚犯。他把这句话丢到脑子里反复思量,竟感到有一丝细小的悲凉,这真奇怪,若他的那只机械眼还在,说不定会帮他分析这句话的情感含量。他这么想着,一边伸出手与总监管人握了握手。

 

“他终于肯吃饭了,感谢老天爷,”中年人对他说,一面输入密码推开了笨重的门,“但总是会剩下很多,我还是很担心。”监管先生愁苦的说道。“但至少他吃了,不是吗。事情会向好的地方发展的。”他安慰着监管。同时,也开始为这个麻烦想办法。

 

先前他们都是强制输营养液给那位囚犯,没办法,他不愿意吃饭,又不能让他饿死。实际上,囚犯先生早就放弃去死了,只是两眼无神空空的望着,有时又会默默的把玩着那个不幸的护身符。但他几乎整日沉默,这令界冢感觉更加可怕。

 

囚房里的那个金发年轻人,是了,就是他了。斯雷因·特洛耶特,填信息表的时候火星女皇硬是把他名字里后加进去的扎兹巴鲁姆划去,这确实不适合他,特洛耶特伯爵,一点都不适合他。

 

“扎兹巴鲁姆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适合你,说真的。”他坐在一把不舒适的硬靠椅上,突然开口。他也是想到了才开口的,他不知道和这个囚犯该聊些什么,所以每次都会绞尽脑汁的思考有关囚犯的一切,然后与他说话。

 

“是吗,稻穗这个寓意放在你的身上也真是勉勉强强,幸亏你的肤色,不然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符合。”对方哼笑着,抬起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他。

 

他倒是松了一口气。最初的时候斯雷因·特洛耶特根本就不会开口,就像一个有着好皮相的空壳,被摆在地牢的椅子上。努力了几个月才让他能够做到除了无表情之外的表情,就比如现在的表情。

 

“我很高兴你能对我冷嘲热讽,这至少比当初你那好似死人的态度好。毕竟在那之后你还能和我聊天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他继续着话题,而斯雷因特洛耶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活动着自己的手指。他看着他,想要从囚犯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一无所获。他于是从身上衣服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书,把它放在了斯雷因特洛耶特的面前。对面的囚犯挑了挑眉,伸手把书够到更近点的地方。

 

“够你花费时间了。个人推荐。”他指了指那本书,全英文版本,确实够对方折腾。关于把这本书从家里翻出来也把他折腾了半天,他看的文学作品不如斯雷因·特洛耶特多,他知道囚犯在文学名著上从幼年就超出他一大截,不过他读得书也并不算少。但他并不知道囚犯所擅长的还有语言这一栏。他看见斯雷因特洛耶特的眉毛并没有戏剧性的皱起来,而是他的手,他的手快速的翻着书页,偶尔又停在某一页上。

 

“米兰•昆德拉?”他的囚犯问。

 

他自己在无意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就好像是老师看到了答对问题的老师,对着斯雷因·特洛耶特,事后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他准备离开了,车子不适宜在烈日下放太久,说不定等会儿他去开门的时候会被烫成红薯。他刚准备起身,椅子本应该在下一秒发出吱呀声尖叫,却被囚犯的声音拦住了。

 

“已死之人,”囚犯耸耸肩指向了自己,他的开口和说话内容并不在界冢伊奈帆的意料之中,“听起来挺可悲的是吗?但那好像也不错,我浮泛在生与死的川流上,然后被遗忘,我便感觉到离开尘世的自由了。”

 

他晃神了那么几个瞬间,起身。

 

“那么,下次我会带泰戈尔来。”他对着囚犯微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微笑,他在一时间里被上天下了对斯雷因特洛耶特笑的魔药,只是笑着看着对方。

 

那个时候,他的囚犯抬头了。他的囚犯笑的漂亮,像是奥斯陆夏日的森林之光,驱散了夏的炎热,带来清凉的水汽。他的内心有个声音叫嚣着,它告诉他,那是一个优雅而又自然的笑,被缪斯女神赐予的笑。

 

他带着莫名清爽的心情走出了石头建筑,夏日奇妙的感觉在他心头油然而生。他伸手拉开了滚烫的车把手,坐到了柔软的坐垫上。随着汽车发动的声音莫扎特又开始从广播里传出来,优雅的提琴组合。他瞥了一眼滚动栏。

 

Romance  Lenozze di Figaro KV492.

 

他没去在意那一串外文和数字的组合,就这么把车开上了漫长的绿荫大道。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待得比以往久了一些,还带上了莫名其妙的好心情出来。他打算直接去书店里找一本特戈尔,也忘记了自己穿着奇怪的军装。

 

也许我们可以把这看成一切的开端,或者是一个转折点。

 

 

04.

他和囚犯特洛耶特先生相处的第一年并不是那么畅快。至于为什么用畅快这个词,那是因为他为了和囚犯交流操了太多的心,那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而对于战争结束后分析能力减弱的他这无疑是个困难——与斯雷因·特洛耶特交流。

 

他最开始每周得至少去一次石头建筑——就是关着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地方,他之所以称那个地方为石头建筑,是因为他觉得那地方伫了栋用石头建的房子,而有个人呆在里面。这真够……界冢伊奈帆。好友加姆听到后如此感叹。这里得提一点,他从来都没有和他的战友以及同学提起过斯雷因特洛耶特的事情,在社会上那家伙是个已死之人,他只不过偶然和好友提了那栋建筑。而对于他来讲,斯雷因·特洛耶特是个十足的麻烦。

 

那人最开始不愿意吃饭,所以他被上头的人命令为囚犯调制了营养剂,每天强迫给他灌下;后来那人又沉默不语,通常持续这个状态一整天,于是他就被派去和囚犯先生交流,后来他想想自己当初为了和对方聊天扯得那些东西,若不是为了“交流“这个任务,天知道他竟然能在一生中说出这么多词汇;再后来是囚犯那恶劣的态度,那人总是把刀锋藏在温文尔雅的词汇里向他刺去,为了与囚犯口舌斗争,他简直是费尽了心思。

 

战争结束后的第一年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艰难——当好一个囚犯的保姆。本以为战争结束后便可以过着每天安心去超市抢半价食材,或是与朋友聚会的悠闲生活,结果每周还得写囚犯的监察报告。虽说半价是半价了,聚会也很令人愉快,但监察报告却让他整个人都觉得枯燥无比。准确的说,是写监察报告让他觉得困难无比。

 

他当然知道斯雷因·特洛耶特的身高,血型,出生地,父母身份,以及那人后来干的一系列大事件(哦,那些事情当然称得上是大事件),他都能背的滚瓜烂熟,甚至倒背,毕竟“斯雷因·特洛耶特”这个人已经被列入了历史教科书里,他所有的恶行,所有的错误,所有对地球的贪婪,所有对火星皇族的控制,所有的邪恶的计划,还有他那最后的失败,被写到了书上,供世人们警戒,批判。然而即使他读过了这些,也没有办法在一个小时内写出报告,然后上交给上头一个完美的报告书,还是每周一次的。

 

他每次拿起笔的时候,都会猜想谁是看这份报告书的人。是政府的组织,还是火星的女皇?或者是那些热衷于解刨“斯雷因·特洛耶特思想”的心理学家也说不定。但是他也只是一个有着不高头衔的退役军人,在大一点也只是一个过着平常人生活的过气英雄,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信息。他只是被要求写每周一次的报告,然后乖乖的把那几张纸上交。他没有任何权利去得知这些。

 

权利,是吗。是的,他没有那种东西。

 

他断断续续地写着那份苍白无力的报告,文中类似斯雷因·特洛耶特正常进食、斯雷因·特洛耶特表现无异常、斯雷因·特洛耶特无想越狱的欲望和行为等句子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他呈交那份报告的时候总是会想到,看这份报告的人一定觉得自己不负责到了极点,报告毫无新的变化,他们肯定以为他只是为了敷衍了事,每次都将之前的词语复制到这次的报告上来。但他知道这些对于那些人来说就足够。他们只用知道斯雷因·特洛耶特不会逃出监狱,不会将他那极高的政治天赋把他们比的体无完肤,不会再发动世纪大战,他们只用记得斯雷因特洛耶特的罪行,他的所有坏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他知道斯雷因·特洛耶特是如何笑,那人的狡黠,那人的温文尔雅,那人的表情习惯,那人是怎样的热爱那位东方诗人,那人是怎样的美丽。他把这些所有都写到了一张看不见的纸上,把纸留在心底。

 

他从没有憎恨过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的过错,他其实清楚的记得斯雷因·特洛耶特在黑暗中是如何射伤他的眼,又是如何疯狂的喊叫着。他在昏迷之际,那人的声音,喘息声,还有所有的颤抖,他竟感知的清清楚楚,他发现斯雷因·特洛耶特那时是如此爱着那位金发女郎,明显自己对那位女性的好感远不及斯雷因·特洛耶特的爱之深。这也许是一种疯狂的信仰,或是其它他永远也无法了解的东西。

 

他从未想过去怪罪他。那只是一个曾经疯狂的,依旧可怜的人。

 

所以,他仅仅与那人相处了一年,便知道了无数悲伤的叹息。

 

 

05.

如上文所诉,第一年他去探望斯雷因·特洛耶特的次数并不多,也就是每周一次的例行公事。也就是说,每个月他回去探望囚犯四次,最多了。

 

他把泰戈尔带给斯雷因·特洛耶特的时候是那个月的第二次,一个温和的晴天,不那么炎热。他的车里依然放着莫扎特,依旧慢慢驶过那条绿荫大道,这又是一个过气英雄的平常的一天。

 

他下车,向给他打招呼的士兵点头致意,然后又和总监管人碰面。监管人输入了密码,他推门进去。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两个人的。他顺着另一个呼吸声,目光转移到了窗边。

 

窗子设的很高,本意是为了防止囚犯逃出,所以它同时也不大。在窗的下面,放了把木椅,囚犯坐在上面。

 

那人微微弓着背,头向下垂去,合着眼睑,窗外的白光融在他身上的的每一个角落,把他照亮。他睡着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总监管的声音——看样子他还没有走远。“他总是没法在床上睡着,通常是在椅子上睡着的,”他转过头去看伫在门口的监管人,“我很担心。”监管人对着他说。“这听起来确实不大好,在椅子上睡觉。”他又转头看了一眼窗下的人。

 

“你觉得是床的问题吗?”监管人盘起了手,也瞥了一眼房间内。

 

“不,恐怕不是。”他答道。然后他把书轻放在桌子上离开了,最终没有靠近窗边。

 

他知道这肯定不是床的问题。

 

一个渴望窗户的人,是渴望外面的蓝天吗?还是地球外的那个星球?或是其它他所思念的地方?或许那并不是一个地方。他的囚犯成天把自己泡在窗口下那一片白光中,望着那过高过小的窗户,在想着他也许永远也不知道的事,或甜蜜或悲伤,也只是仰头望着窗外。他知道那人看不见多少东西,从那扇小窗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到了石头建筑外那座窗的下面,他试图往里面望去,只看到了沉默的墙壁,它太高了。他呆呆的站在那个位置,蝉叫声断断续续,风从他耳边流过,他只是呆呆的看着那扇窗,突然在一瞬间,感到心碎。

 

 

06.

第一年夏天,斯雷因·特洛耶特仿佛在梦里睡的昏沉,他好像醒着,又好像沉在梦里。界冢伊奈帆猜想囚犯的梦漫长无尽,被揉成繁杂的线团,又猜想他的梦是枯燥的重复,一次又一次。

 

他自己也做梦,和往常做的一样,但又像是平淡的盐水。他梦战争时的那些销烟,也梦十五岁前那些普通的日常;他梦活得活蹦乱跳的人,也梦死得痛苦的人;他还梦那些从未见过的人,也梦那些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他梦到过几次那位金发女郎,她在一座海岛的沙滩上舞着,唱着,笑着。那也就是战争刚结束的时候了,后来,后来他没再见过那位金发女郎,也没梦过她,他也只是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位火星女皇罢了。一切细小的感情都转化为一个缥缈不存在的梦,那个梦越来越陌生。

 

他在他的梦里刻画着,回忆着,烦恼着,放松着,他想起那些人,那些事,仿佛那些事物从未离他远去。然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些事物慢慢的化开了,化作一道道光晕,滑过他生命的轨迹,无意间被他自己挂在了记忆中一座泛黄的墙上。

 

有一次他梦到了他的囚犯,斯雷因·特洛耶特,像那天他所看到的那样,那人静静地搬了把木椅,坐在了牢笼的窗下。唯一的区别是,囚犯并没有睡着,他抬头看着透进来的那片光,柔和但又苍白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然后静静地低下了头,那表情像是在流泪,但待界冢看清楚后发现他并没有。

 

他梦醒,缓慢从床上坐起来,他口干舌燥,于是去厨房倒水喝。他头一次思考,斯雷因特洛耶特是否也和他一样,梦那些事,那些人,他也猜测,斯雷因特洛耶特是否也梦到过他。

 

他想,斯雷因·特洛耶特,和他,界冢伊奈帆,也许是出乎人意料的相似。

 

 

07.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在那场被列入教科书的大战结束后立马回复原状——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

 

界冢和他的战友们在战争结束后立马辞去了军队里的工作。界冢身为抓获重犯的军官,获得了一枚勋章,还有一套没什么用的军服。他很清楚上头的人会邀请他,给他一个衔号,去处理那些战争后事。他知道这是摊浑水,还得和那些恶心的人打交道,所以很明智的退出了。无奈的政府只好以“战争英雄”这个老土的称号来给予他奖励:每月一笔可观的奖金,一个无聊的军衔,一枚勋章,一套公寓。

 

“其实上面的人够好心,至少他们在我拒绝了他们之后还给了我一些补贴,你们知道的,就是那些东西。“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道,手接过了网文韵子递来的糕点。他现在所在的公寓就是那些老头给他的补贴,不算特别大,但至少也比普通人家住的大了——这可是一栋房子,还带花园呢。

 

加姆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里端着湿漉漉的玻璃杯,里面是碳酸饮料。他听罢界冢的话后,于是接过了话题。“上头的人真够恶心,明明按照你的功劳可以获得的东西不会这么少,”他砸了一下嘴,然后抓起一把花生丢进嘴里咀嚼,“太恶心了。”

 

别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坐在地板绒地毯上的网文韵子打断了话题,对加姆吼道,她实在不能容忍这个声音了。

 

他们大笑起来,在空中碰了碰杯子。聚会进行中。

 

除去界冢,加姆、妮娜、网文也都获得了一枚勋章,不过他们一致认为那没什么用,相对来说又用的还是每月的补贴。加姆甚至已经不知道把那枚勋章丢到哪去了。他们每个人都获得了一个机会,一个新的工作,只不过工资没有军队里的高。于是几个人果断地放弃了军队里的工作,事后界冢表示这很明智。

 

秋天仍然是个聚会的好季节,他们开始扯东扯西,从现状扯到假期,从奖金扯到食物,从工作扯到时间。他们的话题永远都是无限的,没有规律。

 

“你们还记得那个人吗,”加姆晃着杯子起身坐到了地毯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那个战后被处死的年轻人。”

 

“好吧,其实我对他没什么看法,那家伙不过就是个为了政权而疯狂的人。”网文扬了扬手,表示自己并不怎么在意斯雷因·扎兹巴鲁姆·特洛耶特。“其实我也一样,而且我还听说他那时还想刺杀火星的皇帝,”妮娜发言,继续说了下去,“他太疯狂了。”

 

然后,意料之中,三人都向与斯雷因·特洛耶特有过一面之缘的他询问(当然,他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问他的看法,就像所有人都会做的那样。

 

“不,我不知道。”

 

他被迫保持沉默。

 

 

08.

界冢伊奈帆今年成年了。

 

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在家里举行了个聚会。这听起来就不像是他的主意,在他生日的几天前另外三个人——就是他们经常聚会的那三个人,突然闯进他家。

 

那天他刚刚去探望了斯雷因·特洛耶特,和囚犯聊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和囚犯做了个承诺——就像往常那样,带本书。可他的房间里已经有堆了一墙角的书了不是吗?界冢这么想着,他想斯雷因·特洛耶特怎么不要点其他的。虽然上头人给他支配的公费不多,可是也不至于只能买书吧?而且每次那个家伙只是要求他带“一本书”,从来都没有提过书名,这意思是让他自己去书店选。这可有够麻烦的,他想着。算了,干脆带本王尔德的童话集得了。

 

他正为书的事情怨着呢,结果推开门就看到三个家伙在他的客厅打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游戏。大屏幕上那个带着小帽子的水管工人从他印象中的像素变成了3D,坐在大屏幕前的加姆和妮娜正在咬牙切齿的玩着双人。坐在一旁拆食品包装的网文韵子对着屏幕大叫着,她根本没在玩,看起来却比玩的两个人更兴奋。他在后边默默地看着他们玩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他终于忍不住去关掉了电视电源,没有在意不速之客们的抗议。

 

“我在你们身后站了大概有三分钟。”他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抱着手,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三个人。哦,他的意思是他生气了而我们需要给他一个解释。三个人脑子转得快,轻松抓到正确的重点。“呃,雪姐给了我们备份钥匙,我们想和你谈谈成人礼聚会的事。”加姆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显然与大理石亲密接触太久不是件好事。他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开始听他们讲那丰富的聚会计划。

 

他砍掉了那些过于花哨华丽的部分,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举行了宴会。没有邀请太多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他们给那些当初在火星舰上认识的人都发了邀请,本以为人会多(三人组的想法,他并不喜欢人多),结果只来了这么点人——出于无奈,大部分的人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莫名其妙的死了,还有些人从战后就搬出了这座城市。不过幸运的是,那些最亲密的朋友都来了。

 

宴会很不错,但是他一想到那些来不了的人又有些惆怅。他们吃着喝着,聊着谈着,从早上到傍晚,宴会终于结束。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了。居住在同一房子里的姐姐还没有醒,而今天是星期一,她得去上班。他眯着眼睛看向床头的闹钟,不幸的是,现在正值凌晨,他没有办法去嘲笑长姐的迟到。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又侧身躺下。一个念头搅得他的思维无法集中睡眠。

 

他刚刚成年,准备进入生命一个精彩又美好的时段,他跨过了战争,等待他的事物还有很多可以开启。于是他想到了斯雷因·特洛耶特,那个囚犯,他是否也曾经期待过这天的到来?他是否也曾为自己的人生画下一个充满期待的宏图?然而当他第一次扣枪对准某人时,那个未来破碎了,带着他所拥有的全部离开了,只留下他一颗孤单却又依然挣扎的心。他现在甚至都不再挣扎,任其发展了。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在他脑袋里凭空出现了——去找斯雷因·特洛耶特,去问他,去问他他成年了吗(他不清楚那个人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只从罪犯档案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出生年份),去问他他曾经所期待的今天是怎样。他知道这样会令人不愉快,会有些伤人,但有种力在推动他,推动他去了解。他想知道斯雷因·特洛耶特的一切所想的,这个念头从两年前囚犯入狱时在他脑海里潜移默化的生根,然后在这个冬日的清晨破土而出,在他的脑子里疯狂的滋长——是的,疯狂,可以这么说,一向有着理性而不冲动做事的界冢伊奈帆,为了一个念头在冬日的凌晨从被窝里离开,去拜访一个囚犯。

 

他没有开车,也没没有套上军服,穿着厚重的棉大衣在空荡的大街上走着,凌晨三点的沉默与孤寂一点点蔓延到他的脚尖。他冷极了,把自己努力藏到大衣里面,连同他冻得通红的脸。哦,我怎么会这么冲动,跑出来也没拿围巾和手套。他搓着冻僵的手埋怨自己。或许我该和雪姐打电话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不在家,他想到,将手伸到口袋里却发现什么也没带。

 

现状是,我在这个冷得要死的大街上走着,身上除了穿的什么也没有,他愤愤的想到,为自己的冲动打了满分。他甚至不清楚斯雷因·特洛耶特现在是否清醒着好和他谈话!他一步步地踩着硬石板,等他到那儿的时候大概已经四点了,站岗的士兵给他敬礼的时候反应慢了一拍,明显是没有料到他的长官会在凌晨来访。

 

这太奇怪了,士兵这么想。

 

他输入了铁门的秘密,门开了。斯雷因·特洛耶特坐在房间里的小床上,半阖着眼睑,清冷的晨光照在了他的旁边,他坐在阴影里。他被自己噤声了,定在了门口看着囚犯,半晌才发出声音。

 

“你为什么没睡觉?”他问。

 

“你为什么不在睡觉?”囚犯抬起他的脸,一丝狡黠从他的脸上闪过。

 

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慢慢向斯雷因·特洛耶特挪步过去。

 

 

09.

他自顾自地在那张不太软的小床上坐了下来,他坐在白光下,囚犯坐在有阴影的那半里。

 

“有紧急通知?”囚犯问他,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在乎所谓紧急通知的内容。

 

“不,从来就没有那种东西。”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想着该怎么和囚犯开口谈话。这时他被囚犯很有礼貌的推了推——很有礼貌了,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直接把他的领子揪起来,“那你能离开我的床吗?请。”斯雷

因·特洛耶特抱手看他,那副表情在告诉他让他从床上离开。

 

“其实我来是想找你谈谈一些事,我想我们应该已经是朋友了吧?”他说,去看囚犯的表情,他们看起来同样的年轻,都值得拥有同样的东西,如青春的年华。囚犯似乎挑了挑眉。“可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提了呢,”他的齿缝中漏出一点笑意,“鉴于你给我带书的份上,我就和你谈谈吧。”囚犯并没有问他为何在凌晨的冬夜来访,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是需要问的,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时他们已经足够默契。一切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都从那个炎热的夏日开始,始于囚犯被缪斯女神赐予的笑。

 

他松了口气。“我昨天成年了,我想了很多事,然后我就在想,你成年了吗?”他问。囚犯陷入了小小的沉默,在思考着什么。“今年是第几年?”囚犯记不清了,他不清楚自己在这个小房间里呆了多久。“第三年。”他提醒道。“啊……”斯雷因·特洛耶特向床靠着的墙靠了上去,界冢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是感叹时间才过了两年?还是为自己漫长无止境的刑期叹息?

 

“如果说按照火星的规定,我应该在去年成年了。所以我现在是二十一岁。”囚犯花了一小会儿掰手指算了时间。然而界冢却在这之下知道的很清楚,斯雷因·特洛耶特在住进监狱后身份立即被消除了,世界上没有叫做斯雷因·特洛耶特的人,他不存在了,取代而之等待他的是无尽的刑期。但这对他来讲不是回事,令他面容憔悴的是另一件事,界冢想。但他不知道囚犯憔悴的原因,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说过,如果他愿意,他永远也不会提起。那个被疯狂的战火掩埋的事,是个秘密。在这秘密的覆盖下,斯雷因·特洛耶特忘记了时间,时间对他来说不重要了,即使他正值青春年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时间丢掉也罢。

 

他转头看向他,在阴影里的囚犯。他本该闪耀的金发变得失落,他青色的瞳孔里满是疲惫,他没有注意到界冢在看他,或者注意到了但不想说。

 

“我……忘了吧,我什么也没说。”年轻的囚犯摇了摇头,向墙壁倚去,仿佛那冰冷的墙壁便是他的唯一的支撑。斯雷因·特洛耶特并不想开口,这太难讲述,令人悲哀的故事他自己也不想记起。他全部都放弃了,从他在海滩上指着自己的脑门那一刻开始,他期待的只是一个甜蜜的死亡。那个时候斯雷因·特洛耶特突然很想念库鲁特欧伯爵和扎兹巴鲁姆伯爵,还有那个未曾见过面的沃蕾因女士,他在想他们是否可以哪天聚在一起在花园里喝下午茶,而自己是那个刚刚来到火星的孩子,和还年轻的伯爵们青涩害羞的自我介绍,然后在玫瑰花茶的香气和伯爵们亲切的招呼下,在他们旁边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下午茶藤椅。

 

如果是这样的话。

 

在他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界冢已经向他靠近了,他很惊讶并且对此有些抗议。“你在做什么?如果说是取暖的话我可以让总监管把房间里的暖气开高一些。”他对这个小他一岁的少尉皱眉说道,他不太适应与别人的身体接触,这有些不大自在,界冢的左手臂紧贴着他的右手臂。

 

“这叫分享精神力法,”他说道,囚犯知道他是在瞎编,即使自己在监狱里带着的这几年也并不是对外界完全不了解,囚犯也还是会和界冢谈一些近况,所以他也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分享精神力法。“你需要这个,而我正在帮你。”他贴的更紧了。

 

囚犯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说什么了,他没办法让这个固执的人停下来这个动作。在之后的几分钟里两个人都仿佛这个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他依旧在分享精神力,而囚犯则是靠着墙壁一言不发。斯雷因·特洛耶特失神地望着地板。

 

囚房里仿佛被灌满了海水,斯雷因·特洛耶特安静地在水里吐出气泡,他的头发漂浮在温顺的水中。而他穿戴着潜水服坐在囚犯的旁边,呼吸着供氧器所提供的空气。他们贴的如此近,但是他无法明白,他穿戴着潜水服,只能静静地看着在海水中暴露着皮肤的斯雷因·特洛耶特。

 

冬季的沉默太过安静,于是他开口,“去火星之前你居住在哪个国家?”他这么问,他想要知道。“我记得不大清楚了。现在很多事情,近的,远的,我都得慢慢回忆,你知道,最近我总是会慢慢忘记一些事。”囚犯说道,他表情突然带上了抱歉,不知道他是在为什么道歉,为自己的模糊记忆,还是其他?

 

“但是我还记得一些,”他表情柔和了起来,好像有温暖的风吹到他的身上一样,“在我的家乡那边啊,早晨的森林都带有湿意,白云总是飘在头顶上方,看起来是立体的,如果努力向天空跳高的话就可能抓到云呢,”囚犯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在囚房的石壁间打着转,清澈如西西里的湖水,“虽然那边总是带着寒气,但是太阳出来的时候,石头铺的路面啊,花朵啊,就连人们都浸在光线中,什么都闪闪发光。周遭都是很安静的人,但是都很幸福。”

 

他的囚犯在这个狭小的牢笼里给他讲述着家乡的故事,他觉得这带他冲破了这些石壁,撕裂了他们之间的水纹。他看到了那些深蓝的海,那些苍翠的森林,那些可爱的人们,仿佛他抬头能看见囚犯曾仰望过的天空。但他又感到微弱的心碎,在这个狭小的牢笼里。

 

“听你这么说,我猜测你也许是北欧人。”他说着,又打量了一下囚犯的样貌,“你的长相属于最常见的北欧人,也许你是丹麦,挪威,或是瑞典人?”他问道。“感谢你的猜测,我想这帮助我回忆事情方便了许多。”囚犯笑笑,无关礼貌,只是发自内心。

 

在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开始了解斯雷因·特洛耶特的一些了,他得知了他的家乡,相信接下来的脚步会更加成功。是的,他开始真正的从“了解斯雷因·特洛耶特”这一件事有所展开了。他将会知道他的家乡,家人,童年,还有那些斯雷因·特洛耶特曾经度过明亮快乐的时光,他知道他将会了解的,并且深信于此。他有些雀跃,冷静的脑子开始欢呼着,这些事成为了他最期待。这将会成为他通往斯雷因·特洛耶特的路,对,那个真正的斯雷因·特洛耶特,抛弃所有身份的斯雷因·特洛耶特。他所有的谜团,所有的幻想,都将会在这个囚犯身上实现。

 

“不过,我想你也知道,这些带着果子般香甜的梦总是会离我这种人太远。”囚犯淡淡的说道,很轻易的撩开了那梦幻般的薄雾,将这些白雾从他身边挥走。他又是一言不发,这时不做回答往往是他的作风。他盯着囚房的铁门,它巨大,坚硬,密不透风,似乎能够阻挡一切东西。

 

“有人认为你谋杀了火星的老皇帝,我不这么认为。”

 

“是吗,那不重要了。”囚犯没有什么面部动作,太阳似乎有出来的迹象,在监狱外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晨光。“是吗。”他干巴巴的回答。是吗,那就是吧。

 

“你呢,界冢伊奈帆,你又怎样呢,英雄的声誉还吃得消吗?”囚犯向他发问,但他越发越觉得这是对方在质疑什么,质疑一些他自己也没有仔细注意到的事。“不。”他顿了顿,感到嘴唇有些干燥,喉咙有些喑哑了,他说道,不。“这些所有都与我无关了,无关结果,无关权利,无关一切。”

 

话毕他又舔了舔嘴唇,它太干燥了,以至于干燥的出血。铁锈味在口腔里散开,把所有感慨的话连同这咽下肚去。囚犯转头看着他,他看着囚房的铁门。他们这样僵持着,没有谁说话,只有呼吸声在房间里游离着。

 

他的余光感觉到斯雷因·特洛耶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上眼皮又继续下坠。“我想休息了,你是打算离开,还是怎样?”囚犯用胳膊碰了碰他,意示他离开自己的床。

 

“不,我留下。”他用自己从未有过的顽固说道,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到那扇小窗底下。

 

囚犯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叹了口气,拉起单薄的被子裹到自己身上,就着他不太柔软的枕头睡去了。界冢扭头看他,过了一会儿,平整有序的呼吸声从被子里传来。

 

他发现斯雷因·特洛耶特熟睡的像个婴儿,而他自己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他随手拿起一本被囚犯规整堆在桌子上的书,就着透进来的光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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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有姑娘告诉我看到一半下文没了,其实这件事之前也出现过,总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之后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到的姑娘麻烦和我吱一声O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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